翁拥军接受大公报采访
原材料决定一切
翁拥军是宁波人,酒店厨师出身,厨师长、餐饮部经理、餐饮总监、酒店总经理各级都干过,这也让他看到酒店餐饮相对社会餐饮的局限:缺乏对市场的敏锐和灵活,因为「酒店讲得是规矩」。2011年,偶然的机会让翁拥军来到上海,创办了甬府。
上海不缺宁波菜,但十年前人均价格不过一两百元,翁拥军看到了机会:用最好的食材呈现宁波味道,「先做一家人均三百元的餐厅」。
宁波菜主打东海海鲜,咸鲜合一,这形成了翁拥军对餐饮的基本理解,「原材料决定一切」。他宁可承受前期的亏损,不惜高于市场几倍价格买入最新鲜的食材,进货价格往往就高于其他餐厅的售价。尽管新鲜度的细微差别,客人很难察觉,但只要让他发现不够新鲜的食材卖给了客人,厨师长就会被骂得半死。对出品的把控,让甬府很快赢得了口碑和顾客。
新问题也随之而来:有常客要求更新菜单,做些流行菜品。「这就是放在面前的一道坎,顺着客人走,做不了自己想要的东西;不满足客人的需求,万一他不来了呢?」一位前辈的话解开他的纠结,一定要坚持自己的特色。
坚持翁拥军看到了阳光。2013年,在甬府吃饭天天都要排队了,却又遇上物业拆迁,不得不另寻场地。为了留住好不容易聚起的团队,仓促之间翁拥军订下淮海路一处4000平米店面,只要200万就能接手,可以做成一家中低端餐厅。「当时我认为捡了一个皮夹子,里面放着美金还是毒气却不知道。」
签完合同,翁拥军又有了进驻「沪上第一家国宾馆」锦江饭店的机会。这是他梦寐以求、可以提升宁波菜档次的场所。
甬府锦江店,「甬府」二字由余秋雨先生亲笔题写
翁拥军决定同时做这两家店,结果淮海路店一年亏损1500万,只好关门结业。「这一棒把我打得蛮清醒的。」他告诉自己要收收心、稳字当头,一定要把甬府的品牌做好。
寻找市场的缝隙
「我是个做餐饮的『怪才』。」翁拥军称自己不按常理出牌:在甬府,帝王蟹、东星斑、大龙虾等名贵食材进不了门,只做东海小海鲜;菜不合口味,可退但不重做;他要求甬府的服务员不许向客人敬酒,「做好应该做的」;没有一分钱广告、不搞媒体宴,却每年花几百万办「开渔宴」,请同行吃饭「秀肌肉」;和其他领域的「价格战」相反,甬府和同行比的是谁能把价格做得更高,让更多人认识东海海鲜的同时,也拉动了市场需求的增加。
米其林、黑珍珠给甬府带来名气,也带来大量「拔草」(网络用语:通过消费行为满足购买欲)的客人,留下一些「性价比不高」的评价。
翁拥军说,甬府不讲性价比。但越来越大的流量,让他萌生开副牌、让人「讲性价比」的想法。2019年,人均200-300元的甬府小鲜顺势而生。相对于甬府更擅长的商务接待,大众餐饮是截然不同的运营方式,翁拥军另组团队以控股方式参与管理并让员工持股。
翁拥军认为,一家店最理想的回收期是10个月以内、12个月以内是安全、做大众品牌超过18个月就有风险。小鲜用了不到12个月收回投资且开枝散叶。针对不同的消费人群,他又推出介于小鲜和甬府之间、人均500元的甬府尊鲜。目前,小鲜的平效可以达到1万,尊鲜达到了1.2-1.4万。
甬府小鲜
在一个个市场缝隙中,甬府形成了自我生长的生态。「甬府是命、是主干,小鲜和尊鲜是散出去的树枝,它可以散得很大。」对他而言,甬府不需要做得很大,小鲜可以无限大;甬府可以不赚钱,小鲜一定要赚钱。「主干可能没有树枝赚钱,但根基不可动摇,把品牌做好、产品做好,我认为就值得。」
「香港给我上了一课」
「香港是我的一个痛」,2019年5月,翁拥军在合同上签字时,想不到甬府在香港面对修例风波和疫情的双重考验。他原本想借香港推广宁波菜、让甬府品牌更加国际化,结果却被「上了一课」。
香港店刚装修完他第一次去试菜,正赶上警方在街上执法,新风系统把催泪烟吸入室内,「菜还没吃到,催泪弹先吃到了」。开业后担心被冲击,甬府迟迟不敢亮出招牌。疫情期间,在开业时间、人数种种限制下,根本无法正常经营,这让翁拥军倍感焦虑:「一家新的餐厅,刚一出世就碰到了这种环境,太难了。」
甬府香港店
经营本身让他焦虑的问题已经不少:同样规格的装修成本,香港是内地三倍到四倍;内地厨师难拿到工作签证,本地厨师手法又和江浙菜不同,最终是找到在港多年的宁波籍厨师才解决;对于食材受到的牵制,他要求就地取材,再用宁波菜的烹调手法处理。
出乎意料的是,2020年甬府在香港没有亏损,还在本地客人中有了不错口碑。翁拥军注意到,港人的消费习惯也在转变:过去不吃野生黄鱼,现在开始了解并接受;粤菜都是游水海鲜,现在客人对冰鲜食材的包容度也比过去要好。让港人还不适应的,是「对我们餐厅的价格心中会没底」、「一碰到海鲜贵的不得了,特色菜点多了人均七八千也有可能」。
在香港的经历,让他重新思考到海外开店的想法。翁拥军认为,有工厂配送的标准餐饮更有条件在海外开店,而以标准化为基础、讲究个性化的精致中餐,实现国际化的局限性非常大,很难克服法律法规、用工制度、原材料等限制。
目前甬府在香港还坚守着宁波特色,翁拥军也在考虑未来融入香港元素和香港味道。他希望形成相互学习、相互吸收的良性竞争。他欣赏很多香港餐厅能把粤菜、日餐、西餐做得扎实,家全七福的地道、四季酒店和瑞吉酒店的服务,还有每次来港他都会去吃的尚兴潮州菜,四姐川菜的冷面最让他念念不忘,「在内地都没有吃过那么好的。」
进军北外滩:不讲效益 只讲品牌
在老上海的观念里,过了外白渡桥就出了市中心,翁拥军却看好北外滩。选锦江饭店,是借助地标提升宁波菜的档次;现在他要用蓄积多年的品牌力量,建立新的餐饮地标。
翁拥军在北外滩的投入过亿。他打算把总共三千平米的面积做三家餐厅。除了计划做好新的甬府,再做两家差异比较大的菜系。坦言想再找到一根粗的「枝干」,「扎得更深,蹿得更高」。
最终他选择与川菜大师兰明路合作,打造在他眼中「上海乃至全国都没有可对标对象」的高级川菜。「辣、重口味、刺激性强的是川菜中的江湖菜,高级川菜的口感一定是柔和的。」翁拥军想用全世界最好的食材做川菜,把最适合的味道融进最适合的原料。「哪怕用到A5和牛,水煮牛肉也只是牛肉」,他尝试用鹅肝和水煮结合,「效果的确比牛肉更好」。
第二家新店是法餐。他同样想从原材料入手,多用本土食材,融入中国人味道。他试图通过这间餐厅,帮助甬府的团队对西餐有更深入的理解,解决中西融合的标准问题。
在新的甬府,他要尝试将传统民间的烹饪技艺加上演绎成分,请客人一同制作,提升中餐的体验感。翁拥军直言没有退路,但他没考虑赚多少钱,「唯一(的目标)是要把餐厅做到极致,不讲效益,只讲品牌。」
何为「完美餐饮」?翁拥军的标准首先是服务要超出客人的预期,只是做到客人的要求还不够,要动手在客人开口之前;菜品要把特色做到极致;环境要舒适而不是奢华,不给人以太大压力。他觉得当下实现这一目标的难度非常大,但认为「新荣记在这方面做得不错。」
对他个人来说,「我的梦想没那么伟大,等这两家店做好以后就可以退休了。」
「开渔宴」上的翁拥军
首度回应抄袭风波
去年,甬府「开渔宴」上的一道菜,因造型与丹麦米其林三星餐厅Geranium的招牌甜品几乎一模一样被指抄袭。面对大公报记者,翁拥军首次回应事情原委。
引起争议的那道菜是「蛤蜊烩丝瓜」,装盘有一个巧克力树枝造型。「当时我想做一个中西融合的东西」,他想在丝瓜中融入蛤蜊的鲜美,厨师尝试了很多版本,始终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。翁拥军亲自动手演示,又让西餐师傅考虑如何装盘,「他们就给我说了这个树叶(造型)。」
「我本人最反感的就是抄袭」,翁拥军坦言做得欠妥,因为自己的孤陋寡闻,没看过这种形式。当时他认为这个造型非常好,就拍板定下来了,事后才得知与Geranium的招牌甜品一样。翁拥军承认是自己错在先,尽管不是本意,也不想发声明做任何辩解,只想把此事作为教训。
翁拥军向Geranium发邮件致歉,又特意请在丹麦的朋友登门表达歉意,没想到Geranium的主厨和老总向他发出邀请,欢迎他随时到访,一起探讨对菜品的理解。这让他很感动,表示有机会会去当面拜访。
餐饮命脉在主理人内心
一盘咸菜炒肉丝,是翁拥军的最爱。宁波人说「三天不吃咸菜汤,两脚酸汪汪(无力)」。他想退休后开一家小面馆,一天只卖一百碗面,「卖出天价,自己过过瘾」。
翁拥军说做餐饮不进则退,一定要有情怀。有情怀有追求,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出个人的特色。只有把产品和服务做好,利才会滚滚而来。「做餐饮,经济上可以量力而行,情感上不能量力而行。」
甬府尊鲜
都说餐饮业「门槛低」,翁拥军加上了一句「台阶高」,谁都可以进入这行,但是要做好很难。「有特色」是餐饮业最大的门槛,拿来主义无法长久。
「餐饮真不是人干的」,翁拥军说这一行面对了最多的职能部门,稍不留神就会前功尽弃。更多压力来自内心,要不断给自己施压、不断给自己找事。如果自己的后代不是那么热爱餐饮行业,翁拥军也绝不让他继承,「他没有情怀是不可以的。」
尽管这些年翁拥军很少做菜,手艺生疏了,但他的思维、嘴巴依然在不停思考菜品。如果从记忆里挑一道他认为好吃、甬府没有的宁波菜,「我自己脑子要发疯了,我一定要把它做出来。我们店里面必须要有,而且要把它做到极致。」
商业和情怀,他分得很开。
「你是个理想主义者吗?」
「我应该是。」